马凯:我与沈鹏先生的诗缘

2023-09-0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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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与沈鹏先生的诗缘
文|马  凯
诗人的心是相通的。2023年8月21日上午我主动与协和医院商定,下午4点半再去看望沈鹏先生。后提前于下午近2点到达医院,协和医院院长和沈老的亲属已在等候。在重症监护室,主治医生介绍了病情,说情况很严重,多种器官衰竭,用了最强的升压药,血压仍在往下走。我看着安详地躺在病床上的沈老,心中一阵酸楚。靠呼吸机,沈老肺部还在有规律地起伏着,心里似乎还抱有一线希望,或许还能挺过去。在这里要特别感谢院方去年底在新冠疫情肆虐、床位十分紧张的情况下,想方设法收基础病严重又感染新冠的沈老入院。就在当天,沈老的夫人殷老师离开了。殷老师去世前二天,还在联系沈老住院事宜。沈老及时住了院,这对殷老师也是一种安慰吧。在沈老住院的几个月中,协和医院的领导和医护人员高度重视,精心治疗,一度恢复得很好。我去探望他,谈天论地,十分开心。他给我展示他的诗词、书法新作,我请他斧削我的《七律·退休生活》未定稿。约定下次再专谈书法问题。8月21日下午离开医院不到1小时,便传来消息:沈鹏先生已于2023年8月21日14点55分去世。我知道他的生日是9月1日,只差10天,就整整92岁了!沈老一路走好!
沈鹏先生是我尊重的文化师长。回忆起与先生的交往,仍历历在目。在我退休后,陆陆续续写了若干篇《我的文化师长二三事》,其中,就有“沈鹏先生二三事”。这篇旧文,也算是对沈鹏先生的回忆和纪念吧。
缘  诗  
沈老是著名的书法家,但我和他结缘,却不是因为书法,而是因为诗词。记得是在2004年的一个周末,我像往常一样去北京图书大厦逛书店,在文学专柜发现了《三馀续吟》诗集,赫然写着“沈鹏著”。我心中疑惑,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不是叫“沈鹏”吗?此沈鹏,系彼沈鹏乎?打开一看,此沈鹏即彼沈鹏,不由起敬,当即购下,甚喜。回家后,一口气读完,更喜。之后,一直想觅得他的第一本诗集《三馀吟草》,未果。自2004年我的第二本诗集《马凯诗词存稿》出版后,与诗词界的诗长、诗友们接触多了起来,参加了一些雅集活动,与沈先生有了几次接触,他送了我《三馀吟草》。三余者,“冬者岁之余,夜者日之余,阴雨者时之余也”,古人用来说明在冬季、夜间、雨天,人们不能户外劳作,正是读书做学问的好时机,更倍加珍惜,善加利用。沈先生借此抒怀,自己的诗词也是三余之作.
2006年3月,中华诗词学会等单位联合举办了“沈鹏诗词研讨会”。研讨会在北京西郊有900多年历史的古刹大觉寺举行。内有树龄逾三百年堪称京城玉兰之最的玉兰树,每年3、4月举办玉兰节。参加研讨会的有中国文联、作协、中华诗词学会、中国书法家协会等的一些著名诗人、文学评论家,如张锲、刘征、郑伯农、周笃文、吉狄马加等。我也应邀参加。这也是我首次参加诗词研讨会。我在会上作了题为“诗人首先应该是一个真正的人”的发言。我在发言中,对沈先生的诗,谈了四点体会。一是诗是心灵的窗口。读沈先生的诗词,感受到的是纯、真、静的心境;二是是大家常说家常。沈先生的诗词,清新、简洁,不用生字,更无诡怪造语,许多诗句,看似平常,食之清香满齿;三是适应而又超越。主张作诗既要遵守格律,又要与时俱进;四是诗内功夫更在诗外。要熟读好诗、多读韵谱、长于推敲、修身养性。这四点体会,实际上是借评论沈诗,探讨如何继承、发展和推动中华诗词事业。会后,我还写了一首有感于研讨会的诗:“古刹黄钟润耳时,玉兰闻放化新诗。千年老树缘犹绿,代有春风每染枝。”以赞美和祈愿数千年锤炼的中华诗词事业再展辉煌。
这次研讨会后,与沈先生的接触频繁起来,或共同出席诗书活动,或通电话,或互到家中做客,更多的是书信往来。
敲  诗  
从结识沈先生后,就视他为诗长。由他倡导的“快哉书诗雅集”,从2005年第二届开始,以后几届,我几乎全都到场。看诗友们吟诗习草,也按要求,交流自书诗,以求两正。更多的时候是偶有习作,我总是将未定稿先送沈先生(有时也同时送其他诗长诗友)斧削。对“改诗”,沈先生在给我的几封信中曾说:“有长者对我说,不能轻易为人改诗,因为你不能揣摩作者原意。此说甚是。”并谦虚地说,“乱涂之处,为保持原状,非为‘修改’,只须看作一时兴之所至,不妥者一过目便是。如稍有启发而获意外灵感,我即不胜雀跃。”“‘推敲’典故,人尽知之以为‘敲’胜于‘推’,其实诗各言志,要看诗人在何等情况下何等心态而定。‘敲’有声,‘推’无声,亦无不可。‘此时无声胜有声’。帮人改诗我以为首先要揣摩并尊重作者的原意。此是难处。”改诗再难,沈先生看了我的未定稿,总是诲人不倦、一丝不苟地回复,在尽可能理解尊重诗的原意的基础上,不吝笔墨,或委婉含蓄,或坦陈直叙,都使我受益。沈先生改诗,常常不就诗论诗,而是在总体上给你以指导和启迪。在给我改诗的几封信中,他说“在诗的语言方面,我比较注重:一、准确,二、形象,三、灵动”;还说“一件作品最好有点‘浓墨’以增加厚重感,即要有‘诗眼’”;又说“有些语言,力求不隔,尽量用形象的语言”;还说“希望尽可能多发掘自己的语言”。我心领神会,先生指出的正是我习诗的弱项,也是努力提升的方向。  
沈先生对我的诗,不但有总体指导,而且有具体推敲。其中,不少已修改在定稿之中。如遵改将《抗震十首》中的“携风掣电”改为“风驰电掣”、“泥流疯石”改为“泥流石瀑”等,将《满江红·漫漫复兴路》中的“插天翅”改为“凭天翅”、“樊篱直破”改为“樊篱冲破”等,将《贺中国书法申遗成功》中的“砚池柔水涌千秋”改为“砚池墨浪涌千秋”、“又询何日更高楼”改为“殷询何日更高楼”,将《钗头凤·大美诗体兼贺中华诗词学会成立三十周年》中的“品平平仄”改为“敲平平仄”等等。也有些建议,未吸收。主要有两种情况,一是在平仄声律上,沈先生是用“平水韵”为尺子衡量,而我是主张推广新声韵的,所以未再改;二是在发稿时,未来得及改,或当时认为可改可不改,没有改。现在看来,有些可以吸取,只能诗集再版时酌改了。
对沈先生每每寄来的新作,我都认真拜读,不敢妄加改动。只是有一次聚餐时,沈先生与霍松林先生切磋“岂惟韵语接唐音”一句时,我也在座。听之,我曾在给沈先生的信中附带着谈了我的看法:“就‘接’字处而言,除‘继’字外,还有‘续’‘嗣’字等可供选择。此处应为‘仄’声,就古韵而言,‘接’为入声是合律的,但今人读起来确有欠缺;文怀沙先生已有诗云:‘老夫何幸嗣骚音’,若用‘嗣’字,似嫌‘雷同’;就‘继’和‘续’而言,我更倾向于‘续’,客观描述,有一脉相承之意;主观上也有积极作续篇之意。另外,‘笔屈全’,似也可作‘最屈全’‘可屈全’。拙见,仅供一笑。”
我爱诗、习诗,也结识了包括沈先生在内的诗长、诗友,对我的诗作点评、推敲、指瑕,乐在其中,进在其后。
和  诗  
诗友间的唱和是常有的事,也是一件十分愉悦的事。与沈先生的第一次唱和是2006年5月8日在北京医院的病床上。第二天,我将上手术台做肾囊肿手术。上午,接到沈先生的电话,询问前几天给我写了首诗,寄到家里,收到没有。我即让家人到小区传达室查询,结果没有。我立即电告沈先生。看来沈先生是想让我早点知道内容,于是就在电话里把所写诗逐字逐句地念给我听,我逐字逐句地记了下来。为了准确无误,我又与沈先生当时的助手通过短信核对了一下,口述无误。诗是一首五律,题目是“读《马凯先生诗词集》”。诗云:识君欣未晚,把卷晤平生。笔底家常话,人间风雨声。庙堂忧百虑,江海远浮名。案牍劳形后,才思逐夜升。
我反复品味,深受感动。沈诗中所言相见恨晚之意,也正是我的心情;沈诗对我习诗做事为人,多有溢美之词,实为鼓励和努力方向;这些褒扬的诗句,用在沈先生身上,也再恰当不过了。当天晚上,感慨之余,不吐不快,写了一首和诗,并在回信中说:“和诗,连草稿都算不上,只能是草草稿,寄上请您推敲、斧正,佇候指教。”诗题为《读沈鹏先生〈三余诗词选〉并步其赠诗原韵》,诗云:三余读恨晚,敬慕肃然生。一纸真心话,通篇春雨声。居高知远虑,宁静淡虚名。废稿三千后,雕龙腕底升。
5月9日手术很顺利。6月10日,在病床上我就和诗哪一句拟改,哪一句拟不改,为什么这么考虑,又写信向沈先生请教。经切磋,“敬慕”改为“景慕”,“通篇春雨声”改为“八方细雨声”,“居高知远虑,宁静淡虚名”改为“感时怀远虑,作嫁淡虚名”(寓先生长期做编辑,并有诗云“为人作嫁心头热”),“废稿三千后”改为“废草三千后”(先生有诗“废纸三千犹恨少,新诗半句亦矜多”)。第二天沈先生即回我一信,特别说到“步人前韵,只要韵脚用相同的字就可以”“再是以我的体会,和诗既要在内容上与被和者有所呼应,用字遣词要尽可能与被和者拉开距离,有个性,有味。我想我们可以共同看古人佳作进一步研究。”对习诗,特别是习“和诗”,我确为新手,“心有余,功不够”。沈先生的两条意见很中肯,确有指点迷津之感。
2015年1月31日收到沈先生来信,信封上写着“急要件”。什么事这么急?打开一看,原来是沈先生曾在庚寅年写了二首七绝。先是周笃文先生唱和,上网后,陆陆续续和者达一千六百余人。有年长的诗家拟精选二百六十首,以《虎啸龙吟》为书名将原诗及和诗集结出版。诗友们提出,希望我能补和一首,一并收入。先生在信中写得很诚恳,也很委婉,问:“不知有无困难?”“可否题写书名?”“乞于近期赐复”云云。沈先生的原诗题为《七绝·珠海庚寅元日晨起即句》,共有两首,第一首云:醒来一觉已庚寅,异地春寒讶此身。断续涛声催我早,荡胸今与海涯亲。盛情难却,婉拒了题写书名,凑为一首《次韵沈老“庚寅元日诗”》,聊以助兴:天翻地覆又庚寅,梦未全圆献此身。椽笔一枝书夙愿,长空撇捺至尊亲。之后,又将“献此身”改为“退此身”,除表达要为圆复兴梦而奋斗的意思外,还可进一步表达不能停步仍须努力之意。“长空撇捺”乃“大写人”也。
2015年7月中华诗词学会要召开第四次代表大会(“四代会”)。会长郑欣淼、罗辉等诸诗友,嘱我赋诗助兴。7月20日我写了一首《七律·写在中华诗词学会第四次代表大会召开之际》,如次:大地春回盼未迟,唐松宋柏又新枝。随心日月弦中起,信手风云笔下驰。骚客曾忧无续曲,吟坛应幸有雄诗。山花烂漫人开眼,更待惊天泣雨时。贺诗会前被刊发在中华诗词学会的网站上,一时和者蜂起,为时不长,竟以千计,后经中华诗词学会选500余首集结为《蟹岛唱和》(四代会在北京朝阳蟹岛生态度假村举行)。其中,沈先生8月6日也寄来《奉和马凯、周笃文诗兄迎“四代”会》,诗云:闻道求真不厌迟,根深拓展玉龙枝。屈平骚意连江涌,李杜歌声旷代驰。汲古镕今翻旧调,巡天入地创新诗。中华文脉振兴日,民族灵魂再造时。
2017年元旦,应《中华辞赋》主编闵凡路诸诗友之约,写了一首祝贺其经历六个春秋试刊后正式创刊三周年的贺诗:六载蓄芳莫谓迟,三秋竞放俏一枝。花香自有群蜂聚,草碧任凭万马驰。笔底沧桑收古赋,人间忧乐化新辞。通灵钟吕呼和鼓,共为中华圆梦时。对这首诗,又有几十位诗长诗友唱和。其中,沈先生的和诗云:屈宋风流意未迟,诗骚古韵绽华枝。百花竞放开生面,万马齐暗不耐驰。善恶铺陈善集义,喜忧曲折喜宏辞。何堪床上叠高架?耸耳鸡啼易岁时。沈老在附信中还对我多有鼓励,也为中华诗词事业发展的兴盛景象而高兴。
2020年,新冠疫情肆虐,中华诗词学会发起以诗词声援抗疫的活动。约我写了《五律·全民抗疫两首》,沈先生也和了两首。2023年3月,在病榻上沈老对我的《七律·退休生活》未定稿,提了三处修改意见,同时又和了一首《马凯先生莅舍,步七律一首》。令我十分感动。
贺  诗  
特别令我和夫人忠秀感动的一件事是,2014年12月29日是我们俩结婚40周年的日子,我年中填了一首词《钗头凤·红宝石婚》,两次请沈先生笔削,并又听取了其他诗长,诗友的意见,进行了修改。与沈先生和夫人殷老师多次接触,他们从旁观察我和忠秀互敬互重、相扶相持的幸福,十分感慨。在一封信中,沈先生说:
你俩(此处不用您)伉俪情深,数十年如一日,互敬互爱,互相理解、支持、尊重、默契,对此我从大作诗文以及日常言谈中早有认识。所以我说过,你们事业成就,也得力于家庭的和谐幸福。祝袁老师健康长寿!祝马凯同志为国家作更大贡献!
写至此,殷大夫说二位的感情也是继承了我国民族的优良传统,窃以为此言甚是。
沈先生在帮助我改词的同时,专门写了一首七律《贺马凯、袁忠秀同 志红宝石婚》:最难风雨两心同,剔透晶莹老更红。鸟有夙缘终比翼,树成连理便凌空。新诗膝下绕清趣,故友樽前寓意浓。白首宁移人益壮,修名当立彩霞中。全诗情真意切,格严对工,朗朗上口。2016年大年初一正值春节这一特殊的日子,沈先生早餐后兴致所至,即挥毫书写这首祝我们红宝石婚的七律诗。沈老在信中说,先写了一幅,认为“首字笔画较细,觉不甚惬意”,于是又写了一幅。比较两幅,沈先生说“反复的看,难分伯仲”。于是,将两幅字都寄给了我们,并说“俗云‘医不自治(病)’,就请二位判定。都留着。也许有件你们比较喜欢的更经得起赏玩,或者你们在上面略题数字”,“也算了一心愿”。诗书两佳,都是上品。诗中寄托了对我们的鼓励、祝福和希望,是新春弥足珍贵的礼物。我们一直珍藏着。
论  诗  
在与沈先生交往的过程中,对如何推动中华诗词事业发展,也多有交流。我们有着共同的理念。
我们都认为,作好诗首先要做好人,重视诗外功夫。沈先生有诗云“诗外功夫诗内得”。我说“诗人首先应该是一个真正的人”,也写了“推敲落笔三分力,笔外七分品位先”的诗句。沈先生在谈到这句诗时,赞同地说,“作诗,功力固然重要,而品位更加居先,学识、襟怀、格调咸在其中矣。”
我们都认为,作诗要有真情实感,要贴近生活、贴近时代。沈先生说“宁可十年不作,不可一日不真”,生活是“艺术的源头活水”。我也认为,“作诗艺术性是重要的,更重要的是内容和情感的表达”,“真为贵,魂融内”;所谓好诗,首先是能反映“时代风云事,人间爱恨声”,做到“罗胸生意境,信笔涌真情”。
我们都认为,作诗要明白晓畅。沈先生提倡作诗“宁可浅近,不故弄玄虚,宁可平实,不故作深奥”,特别反对“滥用新词,故作俏皮”。我也说,“是大家常讲家常”,作诗也是这样,平中出奇、俗中见雅,方为佳品。
我们都认为,作诗要狠下文字功夫。沈先生讲要炼句炼字,且“不求工而自工”“不露斧痕”,他作诗就是这样做的。我手头留有他的《五律·读马凯先生诗词集》手稿复印件,短短40个字,多处有修改,有的字还斟酌多个。我也有诗云“炼字无痕雕饰去,求新有味自然留”“字字推敲须捻断,少留遗憾在生前”,即使当下做不到,但心向往之。
我们都认为,诗词评论应是诗词事业的重要一翼。沈先生认为,应当鼓励争鸣,“学术问题不应该有禁忌,多种声音才能繁荣和谐”,同时也指出,“有的‘吹捧’与‘攻击’,谈不上真正的评论”。我也一直认为,“诗词创作与诗词评论,是繁荣中华诗词事业的两个轮子,缺一不可。好的诗评,能够发挥作者与读者的桥梁作用,不但能提高读者的鉴赏水平,对作者也会有促进作用。”
我们都认为,对中华诗词既要继承又要创新。沈先生提出,作诗填词,既要“适应”即符合中华格律诗词的基本规则,又要“超越”即融入时代的内容和特点,顺应语言的变化。我集中诗界智慧,总结诗词发展历史,提出格律诗要“求正容变”,得到了诗界广泛认同。沈先生给予肯定,认为这一主张“既维护了格律诗,又表现了多元、包容的立场”。一方面,“格律诗的生命力还没有终止。就其本质来说,具有永恒意义”,另一方面,“诗的发展必然是多元的。格律诗‘之外’的众多诗体如此,’之内’的容变也是一种多元。因为‘容变’,所以也许更能维系格律诗的长久生命。
误  诗  
我和沈先生之间,因诗也发生过阴差阳错的窘事。那是在2006年11月10日,看到第10期《中华诗词》上刊登一首题为“夜读”的诗,署名是“马凯”。我一惊,这不是我写的呀!我马上告编辑部,请他们予以更正。同时,立即电话告知沈先生,说明是编辑粗枝大叶所致。11月14日收到11日沈先生寄来的《戏赠马凯》云:“马凯同志见告,有拙诗发表时误刊入马诗。语至恳切。”诗云:“难得糊涂”入美谈,鲁鱼孰个细参探?毫厘目察君千里,异曲同工北调南。
我会心一笑,当即回赠沈先生一信,云:“下班到家,即拜读《戏赠马凯》。海量大度,幽默诙谐,一泯难堪事。感慨之余,拙作奉答,敬请一笑。”诗云:李戴张冠恍惚间,掠人之美坐难安。大家风范一挥了,道我心声亦是缘。
其中,“道我心声亦是缘”是说,被误认为马诗的沈诗云:此地尘嚣远,萧然夜雨声。一灯陪自读,百感警兼程。絮落泥中定,篁抽节上生。驿旁多野草,慰我别离情。这首诗,虽误为马诗,但亦道出我的心声,这种“误”也是一种“缘”。随即,我给《中华诗词》主编、副主编又写了一封信:
金亭、笃文先生大鉴:
贵刊误将沈诗当马诗,发现后忐忑难安,遂告沈老。今日下班到家,接沈老特快专递寄来《戏赠马凯》,有云(略)。读罢深为沈老海量大度所感动,即口占一绝,聊表心意,录如下(略)。闻贵刊下期将发重要更正,并刊沈诗。拙诗如尚可,能否一并刊出,请酌。
书  诗  
我与沈先生关于诗词创作、切磋、品评的交流,都是在八大行宣纸信笺上、用毛笔书写的。我手头已经有几十封之多。沈先生这些信,既有诗作,又是书作。毋庸讳言,对沈先生的书法,社会上是有不同看法的。但我觉得,沈先生给我的信札,多为行草,行云流水,赏心悦目,我是当作书法作品收藏着。沈先生也说,看了我的来信,“书法有精进”,“在众多来信中,马凯同志手书列为‘专档’”。“人贵有自知之明”,我过去认为现在仍认为我只是在“写字”,而非“书法”,沈先生的话是在鼓励我,也是在激励我。我也很看重这些信札,并认为在中国传统文化的百花园中,“信札”这枝花也应保留,若“灭种”,可惜了。2014年我在给沈先生的信中写道:
您的信札,使人赏心悦目,我是当作艺术品来看的,这也是中国文人的传统。当下随着科技进步,人与人的交流方式多样化了,特别是在固定电话普及的基础上,手机及其为载体的短信、微博等已成为人们沟通信息、交流情感的主要方式,这比传统的便函、信札等要方便、快捷、信息量大的多。但是,其通话内容不能保留,短信等也难以长存,这不能不是一种“缺憾”。自古以来,从王羲之的《快雪时晴帖》到颜真卿的《祭侄稿》,再到近代一批文人的手札,留下了历史,留下了艺术,留下了情感,是多么宝贵的财富。试想一下,再过一百年,几百年……,我们还能留下点什么,留下多少?多么期盼在“键”时代,也不丢弃“笔”。
2016年我在给沈先生的另一封信中再次写道:
您多次来函,我都珍藏。当下,人们之间的信息交流多用通话、短信等,优点是快捷方便,缺点是难以保存或久存。而信礼,则可长久地留下人们的心路和足迹。您的信札又使人享受书法艺术之美,更弥足珍贵。信札,这一中华文化的重要载体,如果哪一天基本消失了,那将是中国文化的一大损失。真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坚持。
本来,在我国传统文化中,诗书是不分家的。我曾写过《七律·诗书画印自一家四首》,其中就有“言犹未尽始成诗”“诗非尽兴溢为书”句。历史上,许多大书法家,也能诗,许多大诗人,也是书法家。沈先生即是身兼两家。他认为,当下书法界的一个重大缺陷是,人文精神不足,字外功夫不够,一针见血。有些书家,年复一年,不是抄写“朝辞白帝”,就是抄写“月落乌啼”,有时还错字连连。而沈先生,既诗又书,所写自作组诗《徐霞客歌》书23条屏,蔚为壮观,四处巡展,反响热烈。从2011年起,《中华诗词》月刊杂志封三成为沈先生自作新诗书法专页,至今已连续12年,未曾间断,为诗界、书界罕有。
顺便说一句,尽管我们之间对书法的本质理解有差异,这本是正常的。但有一点是共识,即中国书法必须以汉字为载体。沈先生送我其书法论著《书内书外》,我读后曾给沈先生回信,其中,特意谈到:
读到您早在1986年就鲜明地提出:书法不能脱离汉字而独立存在,十分重要,这实际上关乎中国书法的前途和命运。对此我十分认同。2009年,我在文史馆参事室《中华书画家》创刊座谈会上所讲(旧作附后),与您的看法相符。我以为,“书法作为中国特有的文化,是以笔墨为工具、以汉字为载体的线条结构及其运动形式的艺术。‘汉字载体’和‘线条运动’,共同构成书法艺术的质的规定性,缺一不可。……离开了‘汉字载体’,只追求线条的形式运动,汉字被肢解或被扭曲,使得受众不认识了,‘书法’将不复存在,而异化为其他东西如‘线条组合图形’等等”。
与沈鹏先生结识近20年了,我们之间已经建立了一种相互信任、坦诚相待的忘年交的关系。我十分敬重沈先生,沈先生更是十分谦虚。2021年9月,先生因病住院。整整一个月,病情好转,但仍浑身乏力。他执病为协和医院百年华诞写了贺信,并执意要在“协和百年”特别纪念口罩上为我签名。他问我,怎么称呼好?我说,“同志”或“诗友”都可以。他想了想,写下:“马凯,师友、挚友。沈鹏,协和病房,二〇二一年九月十六日。”我连忙说,“您写错了,不是‘师友’,而是‘诗友’。”他开心地笑了笑,没有把“师”字改掉,而是又加了“诗友”两个字。我知道,这是先生有意而为之。我连连说,“真不敢当,您是前辈,是老师。”在师长面前,真是诚惶诚恐。我也为沈老的真挚、真情所感动。
沈鹏先生离开了我们,但沈鹏先生与我的诗缘和对我的帮助难以磨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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资料来源:《中华诗词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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